2018/2/19

(13完)春 Final : Cadence(終止式)

相關碎碎唸寫在(3)

以下正文。

(13完)春 Final : Cadence(終止式)


宮野紗音沒為設樂告訴她要留學這件事流過一滴淚,即便無力感舖天蓋地向她襲捲而來,她最後還是從床上爬起,推開房門走了出去。

那台壞掉的音響她並沒有拿去修理,就這麼任憑它被丟往垃圾場;唯獨那片已經受傷的CD她無法割捨地從裡頭救了出來。

而後寒假結束,其實早就沒有必要天天去學校,多數高三學生也選擇去補習班或者待在溫暖的家中,但她寧願冒著天寒地凍前往學校。不過她不是到教室,而是去社辦坐著,翻出散亂在桌上及架子上的CD,讓自己沉浸到各種不同類型的搖滾樂之中,隔離外在其他聲音;同時也趁著這小一段情緒能安穩時,用功唸二月底大學考試會考的科目。

那天回家後,她就再也沒和設樂有過聯絡;更正確地說,是即便對方有傳來郵件,她連看都不敢看。可她也沒有刪除的勇氣,代表有新郵件的圖示始終沒消失過;就這麼半調子般的情緒糾結在她心頭一直無法被釋放開來,僅能在聽搖滾樂時暫時忽視。

也因她沒有心情去注意別的事,所以她沒注意到祐一近來拿起手機的次數異常地頻繁;更沒有想過要是設樂本人直接到學校或家裡去找她的可能性。

另一邊,發出郵件的本人則是感到莫名其妙而因此生起悶氣。

第一封發出去後石沉大海、第二封也亦同,直到第三封也沒回音後他決定直接打電話過去,但紗音也沒接後他終於感到異樣;明白她是有意識地在回避。

他想當然爾地生氣了。

一次他在家中再度聽到語音信箱的電子合成音後,他心裡爆出了不知第幾次的怒吼:搞什麼,到底是怎麼回事!

之後他終於忍不住煩躁地把手機扔出去。

其實直接過去找她問究竟怎麼了是最簡單的辦法,由於他在氣頭上而拉不下臉過去;其實他知道或許有個人可以聯絡上、甚至是問出紗音究竟是怎麼了,但設樂卻覺得心裡哪邊過不去。因此當紺野玉緒主動打來閒聊時,他也沒提起任何一個字;且因把心力放在留學以及紗音身上,完全沒注意到對方近日打電話過來的頻率比往常高了太多。

是故他當然不知道紺野早就知道他和紗音之間出了問題,甚至還能得到她的第一手資料。

祐一一直在聯絡的對象,就是熟知設樂情況的紺野;兩個人打從事件發生當天就一直保持聯絡交換情報。至今一個月過去,時間已經來到二月前中期。二月裡的天氣如同設樂以及紗音之間的關係一般,持續低溫特報。

他們的關係似乎就凍結在那一天結束的時候,再也沒有改變過;或許該說沒有人跨出改變的那一步。男方在生氣,而女方則是心情卡在那裡遲遲無法做出決定;肉眼無法看見的關係線變得比藕斷絲連還要更單薄。與其當面告別,不如不見——紗音這麼想。

這樣的心情在她看到真矢櫻咲對於櫻井琉夏出事仍抱持著極度正面想法時,不禁更覺得自己根本無藥可救。在為好友感到欣慰同時,她亦嘲笑自己一事無成的模樣;幸好那個人早就已經畢業,在學校內也能不用相見。

這種狀況看在華蓮及美代眼裡,不管是櫻咲或是紗音都一樣讓她們擔心;兩個為情傷神的少女。

「代表小紗的星星,好暗。」美代曾經這麼說過。

當然除了她們兩人以外,和紗音同屬一個社團的其他朋友也在替她擔心,她並不擅長隱藏情緒,可也沒有打算隱瞞她是為了什麼而無法安定心神;她明白就算想要藏住,熟識的朋友依舊能簡單猜出。

「嗯?是啊是跟聖司學長有關係,不是發生了什麼,只是他要出國留學了而已。」她刻意用雲淡風輕的態度說道;但熟知她的人都明白,對她來說不只是「而已」那麼簡單。

進入二月後,祐一在第一週演出結束後的宵夜時間,當著其他團員的面問出他心裡的疑問:「為什麼學長只是出國留學,妳卻當作那是永遠不見呢?」

拿著薯條的手停住,在休息室裡原本說話的聲音一瞬間全停了下來,視線集中到她身上;她沉默數秒後出聲:「世界很廣闊,擁有很多可能性,明天會發生什麼也說不準。」

他繼續問:「妳覺得,遠距離妳撐不下去嗎?」

她臉上多了些陰霾,苦澀地開口:「太耀眼了,我什麼條件跟工具都沒有,勢必抓不住。」

「紗音,」山瀨奏聞言正色說道:「我認為,比起一般學生,即使不像學長有過國外比賽的實績,妳也屬於耀眼的那群人喔。」

她搖頭,苦笑出聲:「如果不是你們,我自己一個人的話什麼都做不到。」

「既然是這樣,那我們一起努力就好了。」奏起身到她面前,雙手搭住她肩膀,語氣有點激動:「我們一起變得更加耀眼,直到妳覺得可以和那個人相比較為止,這樣也不行嗎?」

「小奏......」紗音看著她認真的面容,面露難色無法回應。

奏繼續用堅定的語氣說道:「我決定了以後要朝這條路發展,即使哪一天大家決定不要再玩樂團,我也打算去應徵看看其他團體的鍵盤手,或者乾脆自己組一團也可以。前一陣子和祐一討論時他也說了會一起努力,光和樹人也答應了;就剩紗音妳了,妳從來沒考慮過要往音樂這條路長期發展嗎?」

黑色的情緒一點一滴浮現,逐漸從她腳底向上爬昇,直到整個人都被佔滿。她空洞地想著:啊啊,為什大家都能夠這麼簡單地下定決心,又這麼簡單地把決心說出口呢?

「沒有。」她淡淡地回道。

奏不放棄地追問道:「真的沒有?妳彈吉他、唱歌的時候不是很快樂嗎?事實上也有粉絲寫信說喜歡妳的聲音不是嗎?妳從來沒有想過繼續下去?」

紗音心底揚起一絲煩躁;設樂也好、奏也好,為什麼他們都以為她會這樣下去呢?她不認為自己有那個足以在演藝界立足的條件,憑著她這種半調子的心態,不可能在那個競爭激烈的世界裡取得一席之地;她知道自己還沒有那種覺悟,也不打算有。

她將奏的手輕輕從肩上移開,撇過頭,用以當作答案。

「這算什麼回答!」奏還想說什麼,但被祐一出聲制止道:「奏。」她轉頭,看見另外兩名成員也皺著眉對她搖頭。

對一個沒有幹勁的人,說什麼都沒用。

重重落回座位,奏皺眉咬住下唇,雙手緊握成拳頭明顯表示出不滿與難以接受。一場宴會不歡而散,每個人心情都不好過;奏幾乎是彆扭著向紗音道別,並讓祐一送回家。

「那件事,就算少了紗音你也覺得無所謂嗎?」和紗音分開後,奏在路上生氣地問道。

祐一苦笑:「怎麼可能,如果可以我當然希望她也能夠一起來。現在她這樣子我實在也很矛盾,曾經想說乾脆去找設樂學長或者是把她拉去找學長算了。」

「但你連絡的對象卻是紺野學長。」

「畢竟我不了解設樂學長,從紺野學長那裡得到消息是他很生氣啊。一個在氣頭上一個又膽小成那樣,雖然也不是不明白她的顧慮......真搞不懂紗音怎麼會那樣害怕,我怎麼記得學長的粉絲們在前兩年文化祭時都一直追著他不放啊。」

「紗音算粉絲嗎?」

「舉例而已,在一年級剛開始那陣子大概可以算是吧哈哈,妳看她那個時候也一直追著學長不放不是嗎?要是她現在有一半那時的動力就好,那個時候她為了讓學長聽曲子時多努力練習啊,到三年級第二學期前也是一有空就拚了命練習,就怕學長來聽演出時出了岔子。」

「人家說談戀愛時反而容易膽小,要不然也許她今天也會說要一起努力看看。」她單手搭到唇前,沉思道:「嘛,這樣一想突然有點討厭起設樂學長來了。」

「哈哈......」祐一乾笑數聲,想反駁也不是,不反駁好像也不對,只好輕鬆帶過。

待他回到家中,經過紗音房間時從門縫看見她坐在書桌前,書攤開著卻望向天花板,明顯就是心不在書本上。

輕敲了敲她房門,裡面只傳來微弱的應答聲。他推門進去,她頭也不回地問道:「你什麼時候說服小奏一起把樂團當作未來工作方向努力的?」

「我沒有說服她,是她自己決定的。」

「那光跟樹人呢?」

「他們是自己考慮過,才來問我有沒有打算繼續下去;老實說那時候我也很驚訝,大家前後在一個禮拜內跑來找我說一樣的事。」

沒有人跟她說過任何相關的事,為什麼事情總是在她不知道時被決定好了?紗音無法控制自己帶著嘲諷語氣說話:「有鼓手、鍵盤手、貝斯手、吉他手跟主唱,那就算我不繼續下去也沒關係了吧。」

祐一聽著心裡不太高興,覺得她消沉負面也該有個限度;但他還是平靜地說道:「妳要不要繼續下去,那是妳自己的決定;沒有人可以阻止妳的想法跟做法,不管任何事都一樣,不要被別人影響。」說罷他轉身回房,再繼續下去他無法保證自己能夠忍住脾氣不發作。

待聽見祐一關上房門聲後,她望向就安置在書桌旁那把用了三年還捨不得換掉的電吉他,探出身、伸出雙手將它抱在胸前,她將頭埋在琴身之後;身子微微顫抖著。

紗音在停止和設樂聯絡那天之後就真的考慮過放棄音樂,因為她發現自己手裡什麼都沒有也抓不到。她甚至一度自暴自棄到差點把吉他拿起來摔壞,可是她下不了手,完完全全下不了手,連舉起吉他這個動作她都做不到。

改成忽視,她也無法辦到,光是聽到音樂她就想要拿起吉他試著彈奏。到此時她突然能夠體會設樂最開始對她說過「越彈越討厭」這句話--想放棄卻又無法真的放棄,半調子的心態消磨著理智;尤其是對於設樂的戀慕。

她發現自己割捨不了任何一方,也無法放棄。這三年裡音樂變成了她身體裡一部分,樂團成就了靈魂圓滿,感情則調和了理性與感性;而今三者徹底失衡,不想輸與認輸兩者共同拉扯著她心靈,失序的情感就在由自我所築成的柵欄裡邊伺機而動,險些崩潰而出。

紗音不得不承認自己其實曾不只一次打算把樂團當作未來方向努力看看,本應在奏提出邀請時動心說好,卻因為和設樂掛勾在一起而無法點頭同意。大家都在不知不覺間決定好未來方向,並且朝他們想像中的光明燦爛未來邁進;只有她好像什麼都沒想過,連要做什麼樣的努力追上設樂都遲遲無法決定,他就已經要到一個看不見的地方;被遠遠丟在後頭的孤獨感在她心底油然而生。

明明不是他們的錯,她還是無法控制地將事情導往最壞的方向。要不是祐一在場,而是奏單獨來找她的話就要演變成爭執了吧;而剛剛她聽祐一語氣也知道哥哥生氣了,一句「對不起」則難以說出口。

她維持將頭埋在琴身後方的姿勢手指輕撥已經熟悉到不行的琴弦位置,單音編織而成的卡農樂曲笨拙而緩慢地在她房裡出聲低迴。那天故障跳針的曲子她重覆彈了好幾次,即便音響無法結束演奏卡農,她也能靠自己完成。

其實她不是什麼都抓不到,還有一雙長繭的手記憶了她一路走來跌跌撞撞的成長。

就在這些天以來她胡思亂想中已經想通了這個道理。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停下手,她喃喃自語,「所以,還是算了。」

起初是想切斷連繫,後來明白自己無法割捨掉感情後是遲疑著要不要回電,一個多月後的現在她已經不敢聯絡了。

而設樂還在等著她主動聯絡。

一個多月來的練習時間,他只要一個出神想到紗音之後就無法繼續練習下去;就連在大學裡都被指導老師提出疑問。他明白這些失誤只有一個人能夠解決,卻沒辦法要那個肇事者過來賠償心靈損失。

在一次去紺野就讀大學的西洋棋同好會後,紺野難得來找他,提議一起去喝個下午茶。原本以為是為了義工再度找他幫忙,結果對方一開口卻完全和那件事沒有關係。

「聽說你最近狀況不太好。」

抱著這傢伙怎麼會知道的心態,設樂說道:「不用你擔心。」

紺野不理會他看似拒絕的態度,繼續問道:「是和紗音學妹有關係吧?」

「又不可能全年365天都狀況絕佳,總之這件事跟你沒關係。」

「是嗎......聽說學妹最近狀況也不好呢。」

設樂心底湧起一陣怒意,他瞇細眼睛打量眼前好友,思考他說這話究竟有何用意;他話中帶刺地回應:「怎麼,你想說她狀況不好跟我有關係嗎?」

「再加上,我也很久沒從你口中聽到關於學妹的事了。」一雙眼隱藏在鏡片後方,紺野絲毫不畏懼設樂充滿試探的眼神。

「沒提到又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但是我提到她,你反應這麼大卻很奇怪。」

「那你怎麼知道她狀況不好?」

推推眼鏡,他斟酌用詞回答:「有關心她的學弟跟我提起,她這一個多月來都很消沉。」

設樂眉毛一抬,重點在第一句:關心她的學弟?

像是沒注意到他表情改變,紺野刻意隱瞞某些訊息繼續丟出魚餌:「好像還說到她考慮要放棄樂團,詳細情況我也不是很清楚。」

設樂聞言愕然,難以置信地回問:「放棄樂團?」

注意觀察對方表情細微變化,紺野確認他已經上勾,是可以問出事情的時候:「是啊,我想能影響她到突然打算放棄,一定跟她這一個多月以來難得的消沉態度有關。你知道些什麼嗎?」

「上個月,我跟她說了要去巴黎留學的事情以後,她突然就不接電話也不回郵件;我也不知道她究竟是怎麼回事。」他講完後還嘖了一聲。

「聽到出國留學之後就態度改變,」這跟祐一聯絡的時間點及理由一樣,癥結就在這件事了,紺野思考著要怎麼引導設樂自己想到改變的原因;要是由他來說明,對方肯定會生氣:「她那個時候有什麼奇怪的行動嗎?」

「除了不想笑還硬要笑以外我哪知道--等等,她不會又想到什麼無聊的事情去了吧!但我也看不出來這跟她放棄音樂有什麼關係。」

「雖然只是我在亂猜,會不會,跟你當初打算不彈琴的原因一樣?」這真的只是紺野的臆測,到現在設樂都沒跟他講過放棄的原因;卻不可思議中了。

告訴自己既然追不上,就不要再追了,放棄吧;但實際上無法割捨,卻又害怕失敗。

明明個性、身家背景完全不同,經歷的事也不一樣,兩個人卻驚異地擁有了同樣心情。就好像D大調卡農,不同音高,卻能奏出相同旋律。

「就算是.......那為什麼不接電話!好歹也說清楚她在追什麼、害怕什麼啊,她不說我根本就什麼都沒辦法注意到!」

紺野並沒有點明,紗音一直在追逐的對象就是設樂本身,而是改口說道:「想起來,高一剛認識你時也有點像呢,什麼都不想說、不肯說,只是拚命的拒絕別人。」回憶起那時初遇,和現在相較之下他有些感慨。

「我有嗎?」設樂皺眉回問,顯然本人完全沒自覺。

「有。」他知道設樂心裡對紗音的態度豹變原因已經有了底,接著轉了話題:「話說回來,你什麼時候要出國?」

「大概八月中就得過去準備開學,五月要先去確定住處。本來想自己去,母親卻說要她想去買東西順便看看學校附近有什麼房子適合買下來,這兩個禮拜內就會過去一趟。」

「咦,不打算用租的嗎?」

設樂不解地回問:「租?租房子?為什麼要把事情弄得那麼複雜,直接買下來省事不是?」

「是這樣嗎?哈、哈哈哈......」紺野乾笑數聲,想著他果然還是很難理解有錢人的世界。

看看時間,也差不多該是要去家教的時間,他便結束和設樂對談,起身轉向工作場所走去。那天夜晚,祐一再度和他聯繫,正是紗音和奏差點吵起來那天。

斷斷續續聽得見從紗音房裡傳出的卡農樂曲,祐一無奈地說:「她明明就兩邊都放不下,還硬要說她不要。」

紺野心想著那兩個人不管從哪裡來看都完全不同,卻又能找到驚異的相似點。「嗯......」他思考了數秒,提議道:「下週日,我能去學弟你們家拜訪嗎?學妹應該在家吧?」

「是沒問題,沒聽說紗音有什麼預定事項,不過學長怎麼突然這麼想?」

「我有點擔心學妹的狀況,想去探望一下。」他說了個合情合理的回答。

祐一在電話那端笑了笑:「那我就不事先跟她說一聲,以免她臨時決定跑出去;抱歉還要麻煩學長跑這一趟。」

「那麼,雖然是大考前的重要時段,我還是去打擾了。」聽得出來祐一話中的意思,紺野說話還是那一貫的溫和態度;兩人約好了到訪時間,在之後一週仍持續保持聯絡,彼此確認設樂及紗音兩人的狀況及情報。

到了週日下午,紺野依約準時到達宮野家。紗音聽到他來訪的消息,訝異到從消沉情緒裡回神;換上外出服,她在客廳裡看到祐一以及睽違三個多月未見的前學生會長,他身上足以讓人平靜而安心的特質絲毫未變,熟悉的笑容就在眼前,她不由自主地開口喚道:「玉緒學長。」

「好久不見,學妹。」他朝她點頭示意。

醇厚的嗓音及久違的熟人讓她放下了所有防備,不帶猶豫地朝他靠近。她一點都不知道紺野和祐一這陣子來的聯絡及盤算,如同在二年級文化祭時她也完全不知道自家哥哥把她賣給學園演劇當女主角那件事一樣。

「學長你怎麼會突然過來?」她感到不可思議地問道。

他照樣不說出人名,並且隱瞞部分情報地回答:「有關心妳的學弟打電話過來,跟我說妳這一陣子狀況不太好,我就想過來探望一下。學妹妳看起來臉色不怎麼好,最近過得還好嗎?」

「啊,不好意思驚動學長了。」一時間想不出來會是誰和紺野聯絡,她先道歉再說:「其實沒什麼,我也沒生病,很健康的。」

他繼續說道:「還有,設樂跟我說,他要去留學了。」

透過眼鏡,他仔細觀察紗音表情有什麼變化。原來有些光采的臉龐迅速暗淡下去,視線從平視變成往下,身子也像縮起來似地忽地小了一號。

「嗯,我知道。」她無精打采地應道。

「怎麼了,這麼沒精神?」他刻意裝作不明白問道,且丟出其他訊息:「設樂也是這樣子,這一陣子以來聽說錯誤百出。」

她急速抬頭,睜大眼睛詢問:「咦,聖司學長他錯誤百出?」

紺野點頭:「是啊,上次遇到他時我有多跟他談一下。」

「他看起來還好嗎?」她輕聲問。

他露出有點困擾的表情:「該說好還是不好呢,表面上看起來沒事,不過他是個會逞強自己說沒事的人。不過,他似乎在生氣。」他盯著紗音,「學妹妳一陣子沒和他聯絡了?」

「我......嗯。」

紺野心想是時候進入正題了,開口說道:「他說妳突然都不接電話,也不回郵件,很生氣呢。妳怎麼會突然不跟他聯絡了呢?」

紗音沉默了一段時間,紺野耐心等待她開口。她跟設樂不同,輕輕推一下就能夠得到答案,只要懂得等待。

此時祐一站起,假託去廚房拿茶點,將客廳留給他們兩人。

「因為我很害怕。」良久,她終於開口說話。歷經一個多月來不斷反芻思考,她已經能夠有條理的敘述原因。

「害怕?」

「我和聖司學長所處的環境不一樣,也不像他早就曾經在國際間立足......我什麼都沒有,那天聽到他要出國之後,我發現我什麼都沒有,沒有自信足以待在他身邊;感覺他好像會因此越走越遠,而我卻沒有任何能夠抓住他的條件。」

紺野問:「他要求過妳要有什麼條件嗎?」

「咦?」突如其來的反問讓紗音腦袋突然當機。

他繼續問:「他真的打從心裡嫌棄過妳什麼事嗎?即使在剛入學,妳和他還不是很熟悉的時候。」

回想起來,最一開始反而是她單方面地要求他彈鋼琴,就算她最一開始還無法好好呈現一首歌時,設樂也沒有嘲笑過她絕對辦不到,反而是說哪裡還可以改進。答案就在眼前,紗音以近乎恍然大悟的口吻回答:「沒有......一次都沒有。」

「的確他停下腳步不會等妳,但是他一直在等妳。」紺野說:「妳應該明白我在說什麼。」

想到手機裡無數通的未接以及未讀郵件,她咬緊下唇,讓自己不要洩露出無助。

「他沒有期待妳為他改變什麼,如果妳還是害怕到不肯回應,那才是真正的背叛了他的期待。」紺野口吻嚴肅,隨後又放鬆臉上肌肉,笑著說道:「妳回想一下,他從來就沒要求過妳要達成什麼事......除了,陪他練琴。」說到後來他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他不在乎妳這麼多事,妳又何必去在乎他這麼多事呢?」

「玉緒學長......。」一股無所適從的感覺從心底冒出,她雙手緊握,有種被點醒的感覺。

「妳也知道,他在感受別人心思這方面並不擅長;這種不清不楚的狀況他很難受。」他繼續說,「去找他吧?在這件事上那個人肯定拉不下臉過來,或是說妳不想見他?」

「我當然想!」她急忙喊道。

看準時機,祐一帶著茶點回到客廳裡,他在桌上放下三份蛋糕及紅茶。看著紗音的表情,他知道她大概想通了,不會再意氣用事,於是發言:「抱歉,學長借我插話一下。」

紺野跟紗音同時把視線放到他身上,後者帶著一點畏卻。

「奏問說妳真的打算放棄樂團了嗎?」

「小奏......」想起前些日子差點演變成爭執,她眼神游移。

「跟妳說個消息,上個月底演出完有人來找我談了點事情,關於要不要自行發售單曲的事。另外就是我把我們練習的帶子拿去參加比賽,聽說過了第一階段。」

「什麼!」紗音驚呼,她根本不知道有這種事發生。

「雖然可能會失敗,但不能把這個當作起步嗎?之後還是可以一邊上課一邊練習跟演出,當然妳覺得這樣就夠了也無所謂。」祐一苦笑道:「老實說我也很矛盾,身為哥哥,我無條件支持妳任何決定;但站在樂團的立場我希望誰都不要少。」

「你怎麼能隨時都充滿行動力......」她常被祐一的行動嚇一跳,這次也不例外。

他哼一聲:「是妳太不積極了。」

她實在無法反駁,這一個多月來她的確可以說消極到了極致。

「撇開設樂學長,妳根本就不想放棄吧?」他追問。

「我根本就......割捨不掉。」她說,「如果能真的放棄就好了,但是我根本做不到,就算想把吉他摔壞、丟掉也下不了手。音樂不停止,我就無法真的放棄吧。」

「要是現在放棄了會後悔吧?不管是樂團或者是學長的事。」祐一笑著問道。

「啊,換我打個岔。」紺野以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態度開口:「設樂現在已經在機場,晚一點他就離開了,現在過去還來得及。」

「咦!」這次紗音連眼睛都瞪大,眼裡從驚愕逐漸變成了焦急。

祐一在旁邊聽得嘴角抽搐,想說什麼但還是忍住了。

「想說什麼事,不把握時間是會後悔的喔。」他對紗音說道。

紗音眼神左右快速來回,一副坐立難安的模樣,沒多久她便從坐位上站起:「我出去一下!」

她一陣旋風似的離開了家中,跑到大街上招了計程車直直衝往機場。

宮野家客廳裡,祐一無言地說:「學長,我記得你說今天設樂學長只是去送機而已吧。」

他推推眼鏡,展開笑容回應:「我也沒說設樂是今天要去留學啊,不過學妹誤會可真是太好了呢。」

祐一心想道:我覺得學長根本是故意說出讓她誤會的話......。

總算能夠鬆一口氣,他和紺野的心思隨著紗音一起到了機場。

到了目的地,她看到在機場來來去去的人潮眾多,害怕可能已經來不及,卻在踏入機場大廳那一刻看到了那個人。她顧不得形象大聲喊出設樂的名字,引來路人側目以及細細碎碎的議論聲。

設樂帶著不可置信回頭,看到全速朝他奔來的少女,累積的怒火卻在不知不覺間消失了。

她撐著膝蓋喘著氣,抬頭望向一個多月來不見的人:「學、學長!」

他伸手扶她,無奈地說道:「妳休息一下,有什麼話等等再說。」

待到呼吸稍微順暢一些,她猛然抓住設樂手臂:「學長,你聽我說!」

設樂不悅地皺起眉頭:「在聽妳說之前先把稱呼改一下。」

「稱呼......啊。」意識到自己又改回叫學長,但因為她以為設樂就要出國,想說多爭取一秒是一秒,便決定繼續話題:「這件事等等再說。那個,因為我自己膽小,所以對不起這一陣子都沒接。」

收回手,他雙手抱胸:「膽小?」

「嗯,我覺得自己沒有條件站在學長旁邊。拿到三顆扣子時我很開心但也很慌亂,感覺學長從高中畢業後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會走越遠。那次聽到學長說想用同樣高度看事情時我明明已經知道本來就很難追上去,可是聽到你要去留學時我卻發現自己什麼都辦不到,所以一度想說不見面至少用不著說再見,才會那段時間都沒有聯絡。也想過說從此不要再繼續彈吉他唱歌,但卻發現不管是樂團或是學長我都無法真正割捨掉。」

「妳在追逐的身影,是我?」他微微提高了音量。

她苦笑:「我知道學長早在小時就曾經在國際舞台上立足,想追上去真的很難。」

他無奈又憤怒地說道:「妳是笨蛋嗎?又想這種不重要的事。」

「是啊,我是很傻;但不只有學長想用同樣的高度看同一件事,我也如此希望;即使世界不可能一樣。」她深呼吸,續道:「所以--可以等我嗎?等我能夠站到和學長一樣的國際舞台時。」
 
「不,我等不下去。」他強硬地截斷紗音的感性發言,不悅地說道。

「欸?可是......」

他哼了一聲:「我一點都不擅長等待跟忍耐,再說妳沒有自信達成目標嗎?」

「可是我好不容易下定決心不再害怕了耶!不要隨便破壞我的決心嘛。」她愕然。

他突然笑了:「就是這種感覺。」

「咦?」

「絲毫不會顧忌,想說什麼就說什麼,還有那個傻呼呼的笑容。」

「什麼傻呼呼的笑容!」要是有旁邊有桌子,她肯定會拍桌吧;因為沒有,所以她只能在胸前握拳表示憤怒。

他不理紗音已經快要短路的模樣,垂眸沉聲說道:「不過前陣子和紺野談話時,我才想到似乎沒正式跟妳說過......也許這也是造成妳害怕的原因之一。聽著,我只說一次。」

「說什麼?」

眼神一轉,明亮自信的神采就飛揚在他臉上:「我常常在彈琴中途想起妳,尤其是在這一個月來,幾乎是無可遏止地每天想到妳。」

他閉上雙眼,帶著溫柔的笑繼續說道:「想起妳,跟那間音樂室。國中時因為自己太愚蠢而從鋼琴面前逃開了,但多虧妳總是一直說著鋼琴鋼琴,又老是用搖滾樂吵得要命;我才能夠正視自己根本離不開音樂跟鋼琴,重新認真面對......以前的我根本什麼不懂。想起來真是不可思議,第一次見面時妳說喜歡我竟然不覺得厭煩,甚至希望妳能多說一點。」

紗音靜靜佇立在他身前,聽著他告白從相遇以來的心情。

他輕笑一聲,睜開眼睛:「從懂事以來,我的身邊就是鋼琴,曾經我以為那就是全世界;回過神來,妳卻已經理所當然地帶著那種樂天的傻笑坐在我身旁,告訴我這個世界裡,還有妳。對照一個多月來沒有聯絡,以及高中生活那段妳理所當然在身邊彈鋼琴的日子,我明白了一件事。」

瞬間他的表情變得無比認真,用力地一個字一個字誠摯說道:「我明白不是妳就不行。」

他深吸一口氣,說道:「我,愛妳;也許比我自己想像中的還愛。」

握在胸前的雙手不知何時已經鬆開,她眼角噙著淚水回答:「我--我也是。」

他露出一副早就明白的表情回道:「我早就知道了,妳以為憑妳那種掩飾的功夫能瞞過多少人?」

她露出今天不知道第幾次驚訝的表情開:「什麼?」

「要說到不安我也一樣,妳決定要留下來,我也沒辦法強制帶妳出國,所以......喂。」

紗音在他還在說話時,情不自禁栽到他胸前抱住他。不是為了哭泣,而是為了感受眼前人確實在自己懷裡的實感。

「我說過我不擅長忍耐,敢撲過來妳就已經做好覺悟了吧?還有,稱呼記得改回來。」紗音從頭上聽到笑語,臉上突然像燒了起來火熱,且因不好意思而手收得更緊。

良久,她才帶著不捨鬆開手,抬起頭用快哭的聲調說道:「我會在日本繼續努力,你在巴黎也要加油。」

「巴黎?妳這麼希望我趕快出國啊?」他聽得一頭霧水。

快要掉下來眼淚倏地收了回去,她奇道:「聖司不是今天就要過去了嗎?」

「誰跟妳說我今天要出國?」他瞇細眼睛,往常不悅的表情又回到了臉上。

「咦?玉緒學長說你在機場,等一下就會離開......啊。」她發現了紺野根本就只是引導她往這方面想,不禁感到一陣無力。

「紺野那傢伙真是多管閒事。」他嘖了一聲,表情卻不是真的在責怪紺野玉緒。

嘆口氣,他對紗音伸出手:「走吧,回去了。」

「嗯......我們走吧。」搭住他的手掌,熟悉的感覺很快回復。

「妳可別再隨隨便便放開了,好好珍惜我對妳的心意,聽到沒?」牽住她的手後他低下頭,在她耳邊私語:「剛才缺少的、還有前一陣子妳造成的心靈損失,我會加倍跟妳拿回來,妳要有心裡準備。」

「嗚......拜託你手下留情。」

「才不要。」

紗音無言以對。

他們回到宮野家時,在門前遇到了等待他們回來的紺野玉緒。設樂說了不像感謝的感謝,早就習慣的紺野也不以為意,只是說著:「太好了呢。」

後來紗音也打了電話跟所有團員道歉,同時跟表明願意一起走下去的念頭。她總算決定了未來的道路,全心全力向前邁進。

兩週後,每年必會來到,孤單枝頭上萌生新綠的三月天再度來臨了。寒冷冬季終究離去,滿載希望的新生再過不久就會穿著嶄新制服踏進校園,年輕的笑語又將填滿校園空白。而在離別與相會時綻放的櫻花,也已經有部分櫻樹上吐出了花苞,即將在某一天燦爛地盛開,奪人心神。

同樣一年一度,在振翅學園高中部裡的畢業典禮,同樣也為了高中生活即將閉幕的三年級生們而舉辦。經過理事長致辭等既定程序後,遠行之日的旋律由管樂社奏起,畢業生帶著希望與感動,以及滿滿的回憶在音樂之中踏出了禮堂。

紗音和前來看望學弟妹畢業典禮的紺野說過話後,便跟著朋友們一同巡禮完三年內所使用過的所有教室以及場所;在拍完照、接近黃昏時真矢櫻咲說她想起來還有地方想去便先行離開;而紗音則和祐一等人走到了鞋箱處,拿走屬於自己的名牌。

踏出校舍大門,她看見了在校門口正有個人站在那邊。天空中晚霞點綴金色雲朵被風吹動,染成橙色的天空即將轉成透明深藍,那人背著光,遠遠的看不清表情;夕陽將他纖細身影映射得有些模糊。他拿著一束花朝她走來。

身後被人推了一把,她回頭一看,是祐一帶著笑把她推向前。

她不好意思地朝身後友人們小聲說了晚點見,轉頭漾開一抹幸福笑容邁步走向他。

卡農樂聲還在某處持續迴響。

相互追逐的樂音還不打算劃下終止符號。

在校舍一隅,紺野被餘暉染上了橙黃色的黃昏色彩,他行經音樂室外走廊時正好朝窗戶望出去而看見兩人踏出校門的身影;他閉上眼睛,唇角上揚靜靜微笑。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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