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2/19

(12)冬3 最後一個休止符

相關碎碎唸寫在(3)

以下正文。

(12)冬3 最後一個休止符


深秋將入冬之際,紗音最後一年高中文化祭也告結束。今年最後的演出吸引了比前兩年還要更多的觀眾,她滿足地和自家成員舉行了慶功宴。

趁著紅葉祭的最後一個禮拜,設樂跟紗音上山看了滿山遍野、如火一般的楓紅。

和夏季來觀賞流星雨時的景象完全不同,黄色和紅色取代了百花盛開時的姹紫嫣紅,經過規劃過的楓樹道充滿了人潮,即便設樂在上山時一邊唸著他不懂為什麼這麼多人會想要來爬山勞動身體,到了山上還說下次還是換個不需要運動的地方欣賞秋天的紅葉。

「下次去加拿大看吧,當做是週末出去散心。」他瞇細眼睛,惡狠狠地瞪著眼前的上山石階。即便夏天時已經來過一次,這次也是他自己答應要來,但當看到階梯時還是忍不住發牢騷。

「那個......我沒有護照耶。」紗音有些困擾地半舉起手說道;再說她沒有足以用出國玩來當做週末散心的財力。

斜睨她一眼,他皺眉說道:「那妳馬上去辦,反正一定會用到。」

「我難道不能一輩子留在日本國內嗎......?」她有些無奈地回答。

「妳從來沒想過要出國?有想的話早辦晚辦都得要辦,早點辦不是省事多了。」

想到她大半的花費都在樂團上,到現在其實也沒存到多少錢,紗音苦笑:「在出社會賺錢之前都不可能吧,我想到時候有需要出國再辦就好。」

「所以妳都沒想過有一起出國玩的可能性嗎?」這句話聽來有些像在鬧彆扭。

「一起......這麼說來真的沒有。」以前設樂對她提起長假出國的事時,當然她也想過有朝一日能出國看看不同景觀,要說到認真考慮去哪裡反而沒有過,紗音因而如此回答;不過她倒是有想過一起去北海道或是九州等地。

他不死心地繼續問道,試圖找到她想出國的可能性:「好吧,那妳沒想過畢業後留學,或者是出去看看嗎?不如說妳快點決定要去。」

對於設樂在出國這點上似乎難得莫名地執著感到有些疑惑,她先是莞薾一笑:「我們家不可能有那個財力讓我出國去留學,而且說真的我也不知道要出國唸什麼。」注意到設樂聽到這句話後眼裡似乎多了些陰影,她雙眼盈滿疑問,有些困擾地望著設樂問:「怎麼了?真的討厭爬山的話,下次就到公園看也可以?」

顯然紗音誤會了他的執著,那抹陰影很快被他從眼底掃去,他轉向前方說道:「沒什麼,只是想知道妳的想法;走吧,從那邊可以眺望整個振翅市。」臉上又是平常那般從容而自信的笑,對於其他人也許那笑容太過稜角分明,只有某些特定的人才能夠看到他無意識間修飾成較為圓潤的弧度。

經過九月那場鋼琴賽,他認為自己的不足之處在日本國內無法獲得補足,同時家人亦提起了要不要考慮留學;聽說在巴黎那邊,以前曾教導過他的老師得知他重新參賽的消息也很興奮,嚷著要他過去那裡學習。他迅速地應承下來,卻還有放不下的事,因此將出國時間延緩至隔年再做決定,至少要等到大學讀完一年級。

紗音沒多想什麼,便跟著他一起走過去;腳下的樹葉被踏得沙沙作響。雖然大部分都是黃跟紅兩色,但不同程度的漸層色彩仍然讓滿山繽紛,快要離去的秋被高雅色彩舖綴得不再發愁;許多人們也趁著即將入冬,微冷但仍舒適的天氣帶著家人朋友出來賞楓,相機快門聲此起彼落,是想留住瞬間即逝的光陰吧。

紗音和設樂併肩站在山道旁望著山下,她有時會回頭看這片楓林道;幾次回頭,都會看見有人看著設樂在細聲交談,其中還以女性為多。在高中時期,由於設樂本人初期對待他人大都冷漠且尖銳,即便在後期態度變得稍微柔和一些,很多女學生仍舊不太敢接近他。然而,她其實很明瞭設樂不管在各方面都足以吸引異性關注。

突然,像是鋼琴等等,和音樂相關的詞彙等等單字細細碎碎地傳入她耳裡。她有了設樂一點一點找回過去的名氣這般,他也許會變得遙不可及這方面的感受。她急忙搖搖頭,將那類負面思考揮出腦中。他說了想用同樣的高度看待事情呢,紗音那天起決定了要往前看,然後努力一點一點跟上對方,至少別讓對方需要轉身幅度大得難以想像。

不去在意旁人的眼光及看法,設樂打算把出國留學的決定先告訴她一聲:「紗音。」他喚道,但身旁的人卻好一陣子沒有回應;他不耐地轉頭一看,卻發現她的注意力早被遠在另一頭的人吸走。朝她望去的方向一看,他看到了出乎意料之外的人。

吸走紗音注意力的人是櫻井琉夏以及那名和他青梅竹馬的少女,真矢櫻咲。

「果然......變成這樣子。」紗音出神地喃喃自語,帶著一點感嘆。那次被祐一提醒她忽略身旁人太久之後,她便又開始注意週遭朋友。

聽她說得有些難過,設樂問道:「怎麼了?」

「啊,」她這才回過神來,「也沒什麼,只是......」她有些吞吞吐吐。

「到底怎麼了?」

「他們不再三個人一起出來了,櫻井哥哥那邊的態度微妙地改變了,跟他們在一起時變得.......更親切?不對,不應該用親切來表示,嗯--」就在紗音還在困擾該怎麼形容時,設樂則是露出了不解的表情。

「我知道他們怎麼了,我在意的是妳為什麼要用那種帶著遺憾的口氣說話。」

「總覺得有那麼點難過,畢竟他們以前總是都在一起。」

「不管怎麼說,沒有人可以永遠都在一起。」設樂冷淡地說道。實際上他也曾考慮過類似的事,如果說當初都是和紺野一起出來,沒什麼意外狀況的話,或早或晚,總有一天會演變成類似的狀況。誰都不能保證若是演變成三角習題後,紗音依舊會做出一樣的選擇;又或是,他可以堅持跟現在一樣的選擇。

他的話讓紗音好不容易終於安定的心又起了漣漪,本來就很在乎兩人之間的距離,被他這麼一說,恐懼又再次湧上心頭,為了抓住些什麼,向他提出約定:「那......我們可以約好明年再一起來賞楓嗎?」只要有個約定,她就覺得不再害怕。

他絲毫不掩飾厭煩地回答:「為什麼一定要是楓葉?就不能換個不用爬山的地方嗎?」

「像是去京都嗎?京都的楓葉聽說也很漂亮。」

頓了二秒,他別開眼神,沒有給予正面答覆:「到時候再說。」

「欸?」

「也許那個時候有什麼事不能抽身,我不想做辦不到的約定。」明年的這個時候多半已經不在日本境內,也不可能隨時想回來就回來,設樂沒有辦法說服自己隨便就給出約束。

「會是什麼事?」她略顯著急地問道,接著想到個可能性而笑開:「啊,也許是要比賽?那這樣子就沒有辦法了呢。」

設樂思考著要怎麼回答而無語,她便當作是默認。

「因為聖司幾乎沒為比賽拒絕過邀約,我都忘了你還有練習跟比賽的事要忙。」

應該要糾正她的誤會才對,不知為何,應該是好事的留學兩字變得沉重到難以淡然出口,他本能地察覺到說出來以後會改變些什麼。

於是他沒有當下馬上解開她的誤會,只是用著跟以往一樣傲然的態度答道:「是啊,我很忙,妳該好好感謝我願意抽時間出來。」

「嗯,我很開心。」風將枝頭上的葉吹得沙沙作響,被拂落枝頭而將地面作為歸宿的紅葉們緩緩飄落,原應代表火熱的紅裡混雜的是每個人各藏的心思。紗音髮梢上應該承擔的重量則被刻意遺忘且隨風一同飄起,被眼前的優雅景色分散心神,她僅簡短應答。

在被櫻井琉夏他們兩人注意到之前,兩個人便離開了現場。

之後出國這件事就不再成為紗音及設樂之間的話題,由於她本來就沒把出國當作一回事來看待,後來倒也真的忘了計劃趕不上變化這句至理名言。

除了為明年二月的升學考試而努力準備以外,另一方面,她和祐一等人的樂團也持續穩定成長,演出機會已經不只限於一間Live House,也不限於在振翅市內;至十二月底為止,他們已經到過鄰近兩三個市鎮表演,甚至一些週末活動也開始有人會邀請他們參加。

雖然緩慢,他們仍舊一點一點累積起了知名度以及經驗。她甚至產生了至少在設樂出國前,也許可以藉由樂團的努力而有什麼值得一提的成績也不一定。

當然,不只是紗音在努力,設樂也在往夢想邁進。

國外那邊時不時傳來一些消息,甚至是直接打越洋電話過來和他直接溝通,即使他能用大學一年級尚未過完當做擋箭牌,將出國的時間繼續延緩;但若是新學年開始時就要就讀,則距離申請學校的時間越來越逼近,也還要向現在就讀的大學提出申請。除此之外,他決定下一場比賽就要重新回到國際賽事,藉由未來所要就讀的音樂學院內部,為了出賽資格而激烈競爭過程之中,他相信自己應當可以迅速成長。

距離設樂升上大二為止,剩下三個多月;距離紗音畢業為止,則只剩下兩個多月。

該決定什麼時候要去巴黎一趟,即便學校已經決定,尚還有住宿等等繁雜事項等著要去處理;在確定留學時間之前,他至少必需先過去那邊一次。

這是件該跟紗音說的大事,但他卻覺得莫名難以啓齒。

「真是麻煩......」坐在鋼琴前,他手肘撐在琴蓋上沉思著,最終還是重重嘆口氣,直接打開琴蓋,彈奏數首鋼琴小品舒解心情。

他自認不是個會說話的人,要在什麼時機對紗音開口他也拿捏不準,不過這樣拖拖拉拉下去,更讓他覺得心煩。

不過是一句話而已,怎麼這麼麻煩;他心想。

原本想在平安夜上提起,因此約了她一起參加大學所舉辦的音樂會;那天她又露出了那張真摯美麗,能夠平靜他人內心的那個笑容;那個毫無雜質的笑等同於最為特別的聖誕禮物,他實在沒辦法突然就把「很快就要去留學」說出口。

其實在那一剎那間,他根本就忘了留學這回事。

渡過聖誕節,再過沒多久便到了大晦日。照著在自由市場上所做的約定,設樂今年並沒有出國去參加新年宴會,但是他也沒像紗音他們家一樣窩在被爐中看紅白歌合戰跨年;他本來就沒有熬夜習慣,同時為了新年第一天要早起,他還是照舊十一點就寢,她便沒在十二點時打電話過去。

隔天早上,紗音穿著傳統的振袖和服,盛妝打扮和設樂一同前往神社作新春參拜。他第一次近距離看到振抽,和他過去參加宴會時看見單薄的禮服不同,而是一層層包裏住穿著者的全身,他不由得說道:「不重嗎?真沒想到妳有隨時訓練自己的習慣。」

紗音輕盈地在設樂面前轉了個圈,綻開笑靨道:「古時候的十二單衣才叫沉重,這個還好,沒那麼誇張啦。而且,我也想穿給聖司看,你應該很少有機會看到日本傳統服飾吧。」

「嘛,我不否認。」在她轉圈時,他也跟著打量了一遍。過去在新年只有西式的禮服與混雜的香水味,日式傳統服飾拘謹中帶著高雅端莊,對他來說是種新鮮的視覺衝擊。

「那,我們走吧。」

照往常勾住設樂伸出的臂彎,他們前往神社的路上他還是沒有提起留學,倒是被神社裡外的人潮及排隊抽籤的人龍給驚嚇到;他還沒看過國外的教堂在平時有此盛況,於是他一度很沒良心地叫紗音在往前衝鋒陷陣,接著她很自然地就抓著設樂一起走了。

於是兩個人小小地鬥嘴一下,只有在她最毫無記掛時才會這麼直率地回嘴,設樂不禁在想,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變得會顧忌。

聖誕節後他已將入學申請寄往國外,他知道自己不能繼續把留學的事刻意忽略;在送她回家時終於再度提起關於出國留學的事。

「紗音。」

「嗯?」

「妳還是沒考慮過出國或是留學嗎?」

她停下了腳步,不解地望向他,那張臉上爬滿疑惑:「怎麼突然提到這個?」

「世界很寬廣,妳不應該把自己限制在國內。」

他一直以來都看著她對樂團付出了多少心力,心想她未來也許就照這條路努力下去了吧。他以自己的經驗來考慮,認為還是以世界為舞台較為恰當,因而提出了建議;無法否認的是,那包含他的私心。

她困擾地,斟酌該怎麼回應,她從來沒想到過自己會有出國發展的一天,也不覺得自己有那個能力。

「這是同樣走在音樂這條路上的人所能做出的建議,妳自己好好考慮。」

聽到設樂有所誤會,她急忙想解釋:「等一下,我並沒有打算......」

她想說:我沒有打算把音樂當作吃飯的工具!

但是在她說完前他又繼續說下去:「妳不是個應該被困在一個地方的人,相信我。」被他眼裡那份自信與堅決所震懾,一時之間無法反駁。只是傻傻地被他領著,回到自己家門前面,呆愣著目送設樂離開。

僅剩的寒假假期中,她煩惱他話中的意思,和祐一討論過後,他說也不太明白設樂要紗音以國際為目標究竟和出國留學有什麼關係;不過至少感覺得出來,對方很有意思要叫她出國。

爾後,她亦在寒假最後一天接到設樂的邀約電話,很難得地,怕冷的他竟然打算約去海邊散步;這讓她覺得非常不可思議。然而她馬上就回想起來,秋天在自由市場上她似乎說過想去。他真的記在心裡頭呢,和他總是記不起別人的名字相較之下,紗音覺得心頭一股暖意久久揮散不去,也就不再在意他希望她留學是基於什麼原因。

而設樂除了要履行他所說過的話之外,亦是認為該說的話已經拖了太久。

到了約定好要去海邊的日子,紗音套上了厚重大衣及圍巾等等全套裝備,就為了抵擋冬天那冷冽凍人的海風。

當她到達集合地點時,看見設樂還是以往冬天那般穿著風衣及圍巾,並沒有特別防寒時,她就明白等下會聽到什麼樣子的碎碎念。

果不其然,還沒踏上沙灘,還在防波堤上時,紗音就聽見了身旁人的抱怨。

「會選擇來這邊的人到底在想些什麼?再說我們已經到海邊可以回去了,好冷。」

要是他真的要走,早就已經轉身離去;由於紗音早就明白,便詢問了和上句完全無關的事:「那,在沙灘上稍微走走就去咖啡廳裡喝點熱的暖暖身,好嗎?」

「到底為什麼會有人想在這種天氣到海邊活受罪......」嘴裡一邉碎碎念著,一邊還是跟著紗音走下防波堤到沙灘上。

海邊的天空陰陰暗暗,像是一片片染成灰色的棉絮掩蓋住了太陽以及本應湛藍的天空,寒冷冰凝的空氣像是快要下雪;站在防波堤上就能聽見掀起的白色浪花一波波送出拍打岸邊,細白的沙被沖成溼軟,卻又在被塑形時捲入海底回歸平靜。

帶著沙又鹹的海風,在寒冷的一月中特別刺骨,打在身上恍若被利刃刮過般疼痛;但即便設樂再冷也沒有把紗音推到迎風面。

這般寒冷畢竟還是難以忍耐,更別說是平常都待在室內,特別怕冷的設樂;可他也不想在她面前失了顏面,他皺著眉頭挺直身子斜眼望向大海,抱著三分認真七分開玩笑的態度,用不耐煩的語調說道:「好冷,限妳三分鐘之內想出一個馬上可以變溫暖的方法。」

知道即使說不出來也只是被損,紗音還是開玩笑似地回應:「這個簡單,只要抱住我就好了。」說完連她自己都覺得好笑,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設樂心中警鈴大聲作響。

不過是個玩笑,看她的態度就知道。要成熟點諷刺她幾句了事,還是乾脆順著她的話讓她知道玩笑不能亂開。

算了,反正他本來就不是個擅長忍耐的人。

沒注意到自己臉上已經發熱,他開口:「這句話是妳自己說的。」

想不到對方會當真,紗音根本還來不及做出反應,整個人便陷入設樂懷中;暖暖的,柔柔的,帶著難以抑制的激烈鼓動。

那個擁抱讓她墊高腳尖,讓下巴能倚靠在他肩上,她感覺到耳朵及臉頰被對方自然捲起的髮絲搔刮得有些發癢。

「咦、欸--?」

「別動,在這種地方別吵吵鬧鬧的。」

纖細到像會因緊抱而破碎的身子,他不由得放輕力道。近到能夠感受到對方呼吸及心跳的頻率,兩個人都清楚明白對方根本就沒有平常心。刺骨的海風雖然仍在吹拂,在他們身上卻像是盛夏陽光下的風,熱熱辣辣燒灼肌膚。

紗音臉上燙到可以燒傷他人,卻還能感受到從對方臉上散發出的熱氣:「你的臉一定很紅。」

「因為妳是小孩體溫高,所以才有暖爐效果。」他毫不放鬆地回敬。

「我才不是小孩,早就超過十八歲了!」她大叫,想拉開一點距離說話,卻無法動彈;被當作是孩子來看讓她感到驚慌。

但那會那樣說其實只是設樂的虛張聲勢,如果只是個孩子,就無法解釋他難以平復的悸動與想念;紗音的身材不到乏善可陳,他也不是個蘿莉控。

「我說是就是,別亂動,要不然就沒效果了。」

比往常更為蠻橫的語調,比他比往常冰冷的說話態度多了太多熱度,他的話還是讓她安靜下來;她思考著今日的不尋常,然而卻沒有解讀出太多讓他失控的原因。

想著他該放開了,那柔軟的溫度卻始終沒有離去。

「紗音。」耳邊輕喃的聲音,彷彿是種難以抗拒的誘惑。

天際開始飄落輕柔白雪,一點一點在沙灘上靜靜開出了聖潔花朵。

「嗯?」

「我要出國留學了。」

一直沒有說出口的話,他無法再繼續按住不說;第一個字說出後,後面的話便自動成形。

激烈的浪花打到岸邊巨岩,聲音大到她以為自己聽錯了:「對不起,我沒聽清楚?」

「我決定要出國留學,再過不久就要去國外。」

笑容僵在臉上,墊起的腳尖墜落地面,設樂的話一字一句宛若子彈打在她心口上,淌出無形的鮮血。

放開環繞在她肩上髮上的手,他看到紗音臉上一片空白。

「這樣啊......恭喜。」是值得恭喜的事,但聲音好像不是從自己身體裡頭發出,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笑著開口。

她以為自己笑不出來,嘴角抽搐著,彎起又放下。

他即將走向光明燦爛的未來,變得遙不可及;刻意忽視的現實一瞬間又到了她眼前。在自由市場裡他說由他來跟上她的想法,也許心的距離拉近了,現實上的距離始終還是那麼遠。

可是那從來就不是設樂以為的。

海風吹得她雙眼有些發澀。

設樂擁有足以讓人嫉妒、與生俱來的才華;紺野一直以來保持學年第一又是眾人信賴的學生會長;華蓮擁有高人一等的品味及敏銳度;美代占星的準確度無人可敵;櫻咲文武雙全、在任何場合都足以抓人的目光......

在那些出色厲害的人面前,她覺得自己很渺小;想成長到足以和他併肩同行這等痴夢該清醒了。

見她笑得不由衷,沒發現她心裡出現了缺口;以為她只是需要一點時間去消化,他說道:「這裡太冷了,我不想再待下去,走吧。」

順著他的話,她應道:「好。」

之後她再也聽不進任何聲音,一種彷彿世界末日的情緒迅速在她心頭暈染開來。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家中,關上門後便在玄關處力氣盡失地跌坐到地上,腦袋依舊一片空白。聽聞大門那邊發出不尋常的撞擊聲響,在房裡的祐一便出了房間探看;他看見紗音一臉茫然若失地,僅用雙手撐著地讓她身子尚可維持平衡,不至於傾倒至地面。她的樣子恍若在迷失在道路上的孩子,無助。

早上她還一臉興奮地出門,他疑惑著這短短數小時之間,她跟那個學長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走到她面前,祐一開口說道:「喂,坐在那邊會著涼,先起來吧。」

紗音抬起頭,他不意外看到一張空洞的表情,那眼裡連他的身影都沒有映照其中。

他再度叫喚:「紗音?」

她雙眼裡總算添了些神采,卻仍舊滿是陰霾:「我站不起來。」她虛弱地說道。

嘆口氣,明白她在找尋浮木,他走上前扶她:「真拿妳沒辦法。」接著他伸出雙手抓住她雙手,用力將她從地上拉起,帶著她前往客廳坐下,並倒了杯茶塞進她手裡。

凝滯混濁的空氣隨著祐一坐下而在室內擴散滿溢,他知道只要給她一些時間咀嚼,紗音並不會把傷心情緒藏得太久。伴隨著時鐘分分秒秒滴滴答答地作響,這一段沉默更顯得漫長。

「扣」的一聲,是紗音將茶杯放到茶几上所發出的聲響。她用手指在茶杯邊緣來來回回地轉動,另一手倚桌撐頭斜望茶杯。

她極力保持平靜地說道:「他說,他很快就要去留學了。」

不用特別講明,祐一也知道她在說誰;能夠讓她說出這句話的只有一個人。

「是嗎。」此時什麼話都不必說,紗音需要的不是那種沒用的安慰,她想要的他給不了。他明白了設樂為什麼前一陣子會渴切地詢問她關於出國的事,他想她也明白了才是。

那個人很快要去留學對於她究竟有什麼意義呢?祐一思考著,那明明不是個結束,對她來說卻是不再連絡。

回到房間後她沒開燈,在黑暗裡依著記憶跌跌撞撞摸索到床邊的CD音響,打開電源播放裡頭原本就放著的CD;從音響裡流洩出的音樂正是那首帕海貝爾的D大調卡農。優美的古典樂曲依著八個音互相追逐,她坐在床邊地板上,跟著哼早已聽到滾瓜爛熟的旋律。

樂聲在倒數兩小節前嘎然而止,播放器嘰嘰輒輒地慘叫,裡頭的CD似乎也正被磁頭狠狠刮著。

「噗。」在黑暗裡她失笑出聲,不打算拯救可能會裂成碎片的音樂CD。

往後一靠,她將頭倚在柔軟床舖上,雙眼在黑暗裡無法聚焦。

「呵。」她又笑了一聲。

壞掉的CD音軌,代表樂曲裡的小節追逐戰已經無法如同原曲一樣,無論起步怎麼慢都能夠在最後互相融合。

無法劃下句點的樂曲,反而在紗音心裡鑿下缺口;從那個缺口之中彷彿伸出了藤蔓,將她緊緊纏繞住。嘆再多次氣,都沒辦法紓解掉壓在心頭上那重重的痛。所以她沒嘆氣,什麼都沒做,任憑那苦慢慢啃食身體。

追不上了,就別再追了吧;她心想,原本緊握的拳頭鬆開,裡面什麼都沒有。

原本就什麼都沒有。

喉頭有些苦澀,她告訴自己那沒什麼好哭的,隨後任憑意識被強烈倦怠感席捲吞噬。



※※※

祐一回房後拿起手機找到某個號碼,沉思一陣子後;隨後撥出號碼。

對方的聲音從話筒中傳來。

「啊,我是宮野祐一,紗音的哥哥。」

對方又應答了一句。

「學長,方便跟你約個時間見面嗎?」他笑著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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